08构建有意识心智不用说,有意识心智的构建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在数百万年的生物演化历程中,它是大脑机制加加减减的结果。单一的构造或机制绝对无法解释有意识心智的复杂性。在尝试提出周全的观点之前,我们必须单独处理意识谜题的各个方面,逐一加以解释。然而,从一种概括性的假设入手能够帮助我们。这一假设有两部分内容。第一部分假设认为,在清醒心智的内部,大脑通过自我加工构建了意识。自我的本质是对其所栖身的物质机体的心智进行聚焦。清醒状态与心智是意识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而自我则是其独特的要素。第二部分假设认为,自我是分阶段形成的(见表8-1)。最简单的阶段来自代表机体的那部分大脑,即原我,构成这一阶段自我的表象集合描绘的是躯体相对稳定的方面,并产生了有关机体的自动感受,即原始感受。另一些大脑部分表征着将被觉知的客体,这部分与原我表征的机体建立了联系,从而产生了第二阶段的自我,也就是核心自我。在自我的第三阶段,多种客体、过往经历或对未来的预期能够与原我相互作用,产生丰富的核心自我感受脉冲,其产物就是自传体自我。这三种阶段都是在各个大脑空间中单独构建起来的,但相互协调着。这些大脑空间就是表象空间,是当下的知觉与聚合发散区中的倾向发挥作用的场所。表8-1 自我的三个阶段为了建立通用的工作假设,我们需要其他几种假设的协助,在介绍这几种假设之前,我先作个背景介绍。我们认为从演化的角度而言,心智与警觉作为大脑功能出现之后,自我加工才开始出现。自我加工在心智的定向与组织上尤为高效,这种定向与组织是为了满足机体的内稳态需要,从而提高生存机会。自我加工是经过自然选择在演化过程中胜出的。早期的自我加工或许并未产生完整意义上的意识,而仅仅局限于原我。之后,演化中出现了更复杂的自我水平,也就是核心自我及更复杂的自我加工,由此,心智产生了主体性,成为合格的意识。再后来,更复杂的结构被用以获取、积累同机体和环境有关的额外认识。这些认识留存在大脑的记忆之中,保管在聚合发散区和外部记录的记忆中,保管在文化的载体中。这些认识被分类,被表现为包括递归语言在内的各种形式,并被想象和推理所操纵。在此之后,最完整的意识才出现了。另外两项成就顺序出现了。第一项是加工的不同水平。心智、有意识心智以及能够创造文化的有意识心智相继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心智获得自我后自身就不再演化,也不意味着自我最终停止了演化。相反,演化过程始终持续进行着,自我认知带来的压力可能会丰富和加速这种演化,放眼望去,我们还看不见演化的尽头。当前的数字革命、文化信息的全球化,以及即将到来的共情时代,都是一种压力,很可能会导致心智与自我的结构性改变,也就是形成心智与自我的大脑加工发生改变。构建有意识心智是第二项成就。在后文中,我们将解决这一问题。我们会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地提及其他物种,但主要会从人类的角度来解决这个问题。意识研究的切入点研究意识的神经科学往往会从心智的组成部分入手,而不是从自我入手1。通过自我来研究意识并不是要削弱心智本身的复杂性、缩小心智的范畴,更不是对心智的忽视。然而,让自我加工位列最重要的位置,这与人们一开始所采纳的观点是一致的。该观点认为,有意识心智之所以能在演化中胜出,是由于意识优化了生命调控。在所有有意识心智中,自我是个体生命调控机制的第一代表,是生物价值的守护者和监护人。高度复杂的认知是现阶段人类有意识心智的标志。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正是作为价值代理人的自我导致了这种认知复杂性。在清醒状态、心智和自我这个铁三角组合中,无论你的研究偏好是什么,意识的奥秘显然并不与清醒有关。但我们对清醒加工背后的神经解剖学和神经生理学已经获得了相当多的认识。大脑和意识研究也是从清醒这一问题开始的,这可能并不是一个巧合2。在意识的铁三角组合中,心智是第二个组成部分。我们对心智的神经基础并不是一无所知,正如第3章中所说,我们已经获得了一些进展,即便还有许多问题未能解决。这样一来,就留下了铁三角的最后一个核心成分:自我。由于当前的知识水平难以处理高度复杂的自我,我们总是以此为借口推迟对自我的研究。本章和下一章的大部分内容将围绕自我展开,概述了产生自我、将自我嵌入清醒心智的机制。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找出产生自我加工的神经结构和机制,这些自我加工包括了对行为进行导向、促使其适应环境的简单自我,以及知晓自身机体的存在、从而引导生命的各种复杂的自我。有意识心智的基础在自我的众多水平中,最复杂的自我似乎混淆了我们对简单自我的观察,展现出丰富的知识,主导着我们的心智。但我们可以尝试去克服这种天然的混淆,并好好利用这些复杂性。如何做到这一点呢呢?让复杂自我对简单自我的一举一动进行观察。这项任务有难度,并具有一定的风险。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内省可能会提供误导信息。但只有内省能为我们所需的解释提供直接观察,因此这种冒险是值得的。此外,如果我们收集到的信息引出了错误的假设,实证验证将揭示这种错误。令人感兴趣的是,内省能够在心智中转译一种复杂大脑在演化过程中长期参与的加工:与自己对话。这既是字面意义上的对话,也是以神经元活动的语言进行对话。那么,让我们来试着观察有意识心智的内部,看向层级最为丰富的底端,剥掉同一性、过往经历、未来的包裹,看看此时此刻的有意识心智。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自己观察到的,当然,这无法代表全部人类的观察发现。从最底层开始说起,简单的意识心理与威廉·詹姆斯所描述的并不相同,他把有意识心智形容为一种动态流,客体位于其中。但这一意识流中的客体具有不同的凸显性。有些客体经过了放大,另一些则并非如此。这些客体与我的相对位置也并不是完全相同的。有些客体的位置与物质我形成了某种特定的角度,从而导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不仅能对躯体进行定位,甚至还能更准确地对我眼睛后面及耳朵之间的有限空间进行定位。同样值得注意的是,有些客体是伴随着一种感受出现的,虽然不是所有的客体都这样。这种感受将这些客体毫不含糊地与我的躯体和心智联系在了一起,不费只言片语就让我明白,在这段时间内,这些客体是属于我的,如果我乐意,就可以操纵它们。准确地说,这就是我曾经描写过的那种与客体有关的“正在发生什么的感受”(feelingofwhathappens)。然而,关于心智之中的感受,我必须再补充一点:正在发生什么的感受并不是故事的全部。在有意识心智的深处,我们要对某些更深层次的感受进行猜测和发掘。这是一种躯体存在的感受:我的躯体独立于与之相互作用的所有客体而存在着,我活着。这是一种坚定不移、无须赘言的确信。在之前探讨该问题时,我并不认为这种基本感受值得重视,但现在我认为它是自我加工的关键要素,并将它命名为“原始感受”(primordialfeeling)。我还注意到,原始感受在愉悦—痛苦这一维度上的某个位置,具有一种确定的质量,一种效价。它是所有情绪感受的本原,因而也是客体与机体相互作用而形成的所有感受的基础。我们将会看到,原始感受是由原我产生的3。也就是说,深入有意识心智的深层次后,我发现它是不同表象的复合。其中一组表象描绘了意识中的客体,另一组表象则描绘了“我”,而“我”则包含了如下成分。1.对客体进行映射的角度,事实上在我的心智中出现的观察、触摸和听闻等都是从某种角度出发的,这一角度就是我的躯体;2.对客体进行表征的心智属于我而不是其他人的感受,即从属关系;3.我对客体具有能动性的感受,我的心智发出命令,令我的躯体执行动作;4.原始感受,不管它与客体有何关联,原始感受表明了我的躯体鲜活地存在着。上述4个要素的集合构成了简单的自我。当自我集合的表象与非自我客体的表象一同出现时,就产生了有意识心智。这种认识全都是直接呈现的,不需要通过缜密的推理演绎来得出,最初也并不是言语化的,而是由提示、预感,及对生命体和客体的感受所构成的。在心智最底层的简单自我与音乐非常类似,还达不到诗歌的程度。有意识心智的神经基础在有意识心智的构建中,最基本的要素是清醒状态和表象。我们知道,清醒状态依赖于位于脑干的脑桥背侧及下丘脑的特定神经核团的作用。这些核团通过神经通路和化学通路作用于大脑皮层。由此,警觉可能会消失从而产生睡眠,也可能会提高从而产生清醒状态。脑干核团的作用由丘脑辅助完成,虽然某些核团也能直接作用于大脑皮层。下丘脑的神经核团则大多通过释放化学分子来对神经回路施加作用,进而改变其性能。清醒状态的微妙平衡取决于下丘脑、脑干及大脑皮层之间紧密的相互作用。下丘脑的功能与自然光密切相关。如果我们坐飞机跨越了几个时区,这部分的清醒加工就会产生紊乱,出现时差。相应地,这种作用与昼夜节律相关激素的分泌模式密切相关。下丘脑核团控制着整个机体的内分泌腺,包括垂体、甲状腺、肾上腺、胰腺、睾丸和卵巢4。清醒加工的脑干成分与各种情境的自然价值有关。脑干自动且无意识地回答着无人提出的问题,比如,当前的情境对观察者来说有多重要。价值决定了这一情境产生的信号和情绪反应的强度,以及我们将保持多大程度的清醒和警觉。令人感到乏味的事物会严重削弱清醒状态,代谢水平也有影响。我们很清楚,饱餐一顿后的消化过程中会发生什么,尤其是出现某些化学成分的时候,例如红肉释放出的色氨酸。酒精一开始会提高清醒程度,但在那之后,血液中的酒精浓度水平会升高,导致困倦。麻醉剂则会彻头彻尾地中止清醒状态。关于清醒状态,还有最后一条重要的说明:从神经解剖学和神经生理学的角度而言,脑干中涉及清醒加工的区域与产生自我基础,即原我的部分是不同的,我们将在下一节讨论原我。脑干的清醒核团与原我核团在解剖学上位置相近,因为这两组核团都参与了生命调控,这项理由很充分。然而,它们是以不同的方式作用于调控过程的5。我们已经在第3~6章对表象的神经基础展开了讨论,看起来似乎已经知道了需要知道的一切。但我们还需要聊聊更多内容。毫无疑问,表象是将在有意识心智中被觉知的客体的来源,无论这种客体是在躯体之外的外部世界的,还是在躯体内部的,比如我疼痛的手肘,或者你不小心烫伤了的手指。表象来自所有的感觉类型,不仅限于视觉,它们与大脑加工的所有客体和动作都有关,无论是真实出现的还是回忆得到的,是抽象的还是具体的。这包括了所有起源于大脑外的模式,有的在体内,有的在体外,还包括了大脑内产生的模式,它们是其他模式结合在一起的产物。实际上,大脑对于产生映射极为痴迷,甚至会对自己的工作进行映射,与自己对话。大脑对自身活动的映射或许正是抽象表象的来源,例如客体的空间位置和运动、客体之间的关系、运动客体的速度和空间动向、客体在时空中表现出的模式。这类表象能够被转换为数学描述、音乐创作和演奏。数学家和作曲家精通于产生这类表象。我们之前提出的工作假设认为,有意识心智的产生起源于机体和被觉知的客体之间关系的建立。但是,机体、客体及其关系是如何在大脑中实现的呢?这三种成分都是由表象构成的。被觉知的客体映射为表象,机体也如此,虽然机体的表象是特殊的。构成自我状态并且令主体性得以产生的认识,也是由表象构成的。有意识心智的整个结构也如出一辙,同样是由大脑映射能力制造出的表象而创造的。虽然意识的所有方面都是由表象构建的,但就神经起源或生理学特性来说,并不是所有的表象都生而一致(见表3-1)。用来描述绝大多数被觉知的客体的表象来自我们曾讨论过的外部感官的映射操作,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它们都是常规的。代表机体的表象构成了另一个特殊的种类。它们起源于躯体内部,对行动中的躯体的各方面进行表征。它们具有特殊的状态和特殊的本领:从一开始,在涉及意识构建的所有其他操作启动之前,它们就能自然而然地被自动感受到。它们是一种能够被感受到的躯体表象,是原始的躯体感受,是包括情绪感受在内的其他所有感受的原初。后面我们将看到,描述机体和客体关系的表象同时利用了两种表象,即常规感觉表象和躯体感受的变体。最终,所有表象出现在聚合工作区域内,该区域是由大脑皮层各个独立的早期感觉区域构成的;而感受的聚合工作区域则是由脑干选定的区域构成。这一表象空间由若干皮层及皮层下的部位控制,这些部位内部的回路中包含着倾向性知识,以休眠的形式记录于聚合发散神经构造内,我们在第6章对其进行过讨论。无论是否有意识的参与,这些区域都会在完全相同的神经基础上操作。无意识操作与有意识操作在参与区域上的区别取决于清醒的程度和自我加工的水平。就神经加工而言,这里提出的表象空间的观点与伯纳德·巴尔斯(BernardBaars)、斯坦尼斯拉斯·德阿纳(StanislasDehaene)以及让-皮埃尔·尚热(Jean-PierreChangeux)所提出的观点差别较大。巴尔斯创立了“全局工作空间”(globalworkspace)的概念,这是一个纯粹的心理学术语,用以呼吁人们留意心智加工的不同组成部分之间密集的跨界沟通。后来,德阿纳和尚热从神经学的角度使用了这一术语,指的是作为意识基础的高度分散和相互关联的神经活动。在大脑方面,他们聚焦于大脑皮层,将其视为意识内容的提供者,并且特别重视联合皮层,尤其是前额叶,认为它是获得这些内容的必备要素。在之后的研究中,巴尔斯还认为全局工作空间这一概念具有获得意识内容的作用。对我来说,我